溶解女

1.0

指令传到人造人实验室,墙壁上推出一管胶囊,玻璃打开,命萧疏直直坐起。他走出胶囊,展开双臂,移动机器替他穿上特制衣物,又把武器佩挂好。他抬头望,针似的灯光刺进眼眸。其他胶囊内的人造人尚处在养护状态。命萧疏机械性地活动关节,确认身体机能正常。移动机器的显示屏跳跃代码,数据线卡入命脊椎上的端口。母体建筑的一处墙体遭受巨大破坏,目前活动的人造人与程序技术皆无能追踪捕杀犯罪者。同时借由数据传输,命萧疏快速了解到这几十年中母体与反抗军的战争演化情况。他拔掉数据线,离开实验室。

几十万的原生人类拥挤在母体之外,等待先知的降临。命萧疏行经此处,耳中没有听见任何信徒的狂呼。饶是再大的声势,也请不出先知,那具脆弱的肉体无法离开母体的无菌环境。他绕进母体建筑的地下空间,穿行在金属隔板和电线之中,皮靴却踏不出一点动静。在这片数字雨里似乎没有尽头,灰尘落在命的头发上,他没有掸掉。忽然,他感知到附近存在一个生命体,精神极度警觉、瞬间掏出匕首和手枪,下一步动作却被无形的力量所压制。命咬牙前进。一个白衣女孩盘坐在机器上,从后脑到背部的脊椎端口皆连接着数据线,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先知。”命萧疏低头行礼。女孩不转头也不开口,命听见脑子里有一个脆脆的声音说,辛苦你了。命萧疏没有回应。那个声音又说,你能帮我整理头发吗。命萧疏的手脚受到支配,上前完成了这项任务,看见先知身上的异样。

一只红色的发夹。命萧疏的心里腾起杀欲,但是再一次失去行动能力,甚至连这份杀意也被粉碎。强制删除。他有一瞬间怀疑这是虚假的先知,但很快告诉自己,这是先知的克隆体又一次更新换代。同时,女孩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谢谢你。程序运行。命萧疏僵硬的肢体被突然解开控制,他不由得猛地向后倒退,在强大的肌肉群运动下才没有撞到身后的巨型处理器。命萧疏又恢复了原本的镇定状态,悄无声息地走开。“下次再见。”他确定这是用耳朵听见的声音,转过头。女孩侧着脑袋微笑,一根数据线紧紧绷在她身后扯着皮肤,她摆摆手。命萧疏眼前眩晕,再清醒过来已站在母体墙体附近,移动机器将最后的装备,一副墨镜,戴在他脸上。数字矩阵与真实世界交叠呈现。他在破损墙体附近做了基础探查,用双指抚过裂痕,试图从中获取犯罪者的手法信息,甚至是其本人的信息。转瞬即逝的刺鼻气味。命萧疏的眼前流过一串代码,有了些头绪,转身走进出口电梯。

机器人报道,对方防火墙太坚固,无法探测开门后会进入哪片区域。电梯停在14楼,门缓慢打开,命萧疏迅速步入。数字矩阵堆垒起一间装修陈旧的冰室,墙上还有擦不掉的污渍。身后的电梯门关上后变成冰室紧锁的卷帘门。菜单板前的老板转过身来,脸上是圆圆的黑色墨镜:“小店关门,只有一道菜能招待客人。”话音未落老板已将拳头挥向命萧疏,而后者猛然向后一仰,从腰间掏出匕首,应对来者的汹涌攻势。肉眼的动作捕捉和镜片上的数据分析瞬间同步,加快了两个人的拳脚比划。命萧疏在绵密的打斗中渐渐心里有底,这是他多年前的劲敌——这个短暂的心理活动滞住了他的防御动作,他跨步跳上桌板,身侧仍是受了重力一击,带起的风如同利剑割开一截风衣。老板也毫不在意地跃起,斗场从桌椅间转移到狭小的餐桌,脚步难以施展。命萧疏心知一旦失去平衡便完全落入劣势,趁对方收回推手的时机,将匕首一转,在老板胳膊上划出长长一道伤疤。血沿着手臂曲线从手指上滴落,命萧疏却感觉不到对方的力道减弱,血肉的搏斗几乎变成机械的对战。在几次来回中,血红染到命萧疏的白色袖口。

“你是谁。”两人几乎是默契的各退一步,紧张的气氛只更浓郁。命萧疏擦掉血迹,声音沉沉的:“捕杀你的人。”僵持片刻,周遭磁场变化,老板的身体出现模糊重影,命萧疏快步上前,在推入匕首时眼前代码突然紊乱,甚至爆发出杂音干扰他的感官。一只笨重翻盖机把老板的圆圆墨镜砸在地上,露出无神的双眼。电话里吐出一个男声“元八荒,走”,老板的身体渐变透明,杂音也随之消失。命萧疏独自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捡起翻盖机和墨镜,发现它们都已裂开,默默收进风衣口袋。他试图联系母体方面,没有回音。暗网密室。命萧疏用指关节敲打紧闭的玻璃窗和卷帘门,普通常见的民用设施,他侧身肘击,玻璃被打碎,严重的光污染投射到命萧疏身上,一身白衣成了颜料盘。他攀出窗户,站在大厦屋顶的巨型广告牌上,俯视广场街巷,搜寻着元八荒的踪迹。一无所获。母体传来讯息,令他速速回归。命萧疏浅浅点头,俯身坠落,单膝着地。

霓虹里的城市是斑斓的。聚居区里原生人类后背上安装的劣质插口,与丑陋的文身寄生在脆弱的肉体里。街摊上售卖的过时电子器官混杂着原生人类的恶臭。命萧疏脑中调取来城市地图,寻找门的存在。甚至随便一扇窗户也行。他的整洁着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命萧疏感受到周遭的注视,不由得加快脚步。一头黄毛的小混混在转弯时车轮打滑,跌进地面积水炸开水花。“喂!”命萧疏没有理睬。黄毛小子很快跟了上来,摩托车拦截住他,“你害我骨头断了!”命萧疏无语,转身要走,年轻人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命萧疏眉头一皱,拽着年轻人的胳膊,连人带车给掀了。围观的人聚拢起来,比起看热闹,更像是打量着他浑身的物件器官能值多少钱。命萧疏扶起摩托横冲出去,撞翻了几个人,碎开的后视镜里,年轻人还顽强地跟着。年轻人熟悉这里的建筑,玩了一套跑酷,跳过屋顶、滑下管道,而命萧疏在街道上疾驰,竟然甩不掉这两条腿跑的,他向年轻人开了两枪,一枪空了,一枪擦过腿。年轻人吱儿哇地叫了一声,掉进街棚里,大爷的破锣嗓子随之响起。

终于命萧疏来到一扇地下室的门前,他直接跳下车,摩托往钢筋上一摔直接折了。他蹲下身,也不管门上刚爬过一只蟑螂,双手抓住圆形铁环,青筋暴起,慢慢转开门锁。“我的车——”黄毛小子居然追来了。命萧疏按捺住打一顿的冲动,迅速抬起地下室的铁门钻到下面。门下面的空气洁净无尘,他环视四周,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母体的地下处理器,墨镜上的数据显示也恢复了运行。

2.0

命萧疏往来时的道路返回,没看到先知。修复中心内六个人造人列队进行伤口清理、缝合,再泡入培养液消除伤口痕迹。命萧疏处理完又去武器库,往风衣里装上充足的弹夹。在他读取武器属性时,有警报声起:“反叛军入侵。全员戒备。”命萧疏继续手上的动作,十几秒就组装好手枪。他无视指令安排,没往建筑外墙走。他走过几个人造人士兵,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注视。命萧疏到电梯按了14层,电梯上行,他给长铳上膛对准门缝,纹丝不动等待开门。

叮。命萧疏没按下扳指,心中甚至困惑。门后是巨大的藏书阁,一列列书柜看不到尽头。“大家都去警戒了,你为什么不去。”又是这个女孩的声音。命萧疏转头,女孩坐在高高的书架木梯上。命萧疏僵着不动,只能看到女孩的双腿。他无法判断是自己不愿挪开脚步,还是又一次被控制。她晃动双腿,匀速地翻过书页。“稍微休息一下吧。”女孩把书合上,往下一扔。命萧疏抬手,什么也没接住。“我手上有书吗。”命萧疏抬起眼睛,女孩的膝盖上依然搁着书。他无法完全理解先知的话语,但是在这样的场面下,他产生了犹豫。“往前走吧。”女孩又把红皮书往下一扔,命萧疏预判下落轨迹会砸在头顶,举起手。然而落在手里的是一个轻飘飘的物什。一朵红色的花。“往前走就能到达你要去的地方。”女孩的身体逐渐隐作一片代码,消失了。命萧疏把花放进风衣内侧,独自在几米高的书海里,朝着先知指点的方向疾步而去。周遭环境逐渐变化,命萧疏不知是什么时候进入了昏暗的棋牌室,一股劣质烟的臭味飘进鼻腔。周围的牌桌边上聚满了人,吐烟的骂人的切手指的,没有人在意他的突然出现。角落里有张坏掉的麻将桌,命萧疏走过去,看见老墨镜靠在一边打瞌睡。命萧疏立即在大脑中下载了全套麻将规则。

墨镜老板收拾了衣服坐正,命萧疏也拣了张椅子。“两个人没法凑一桌。”元八荒从衣服里掏出一副象棋。命萧疏与老板各自摆好子儿,规规矩矩下棋,却觉得后脑愈来愈沉重,眼前逐渐模糊,闪现着过往战斗的场面。水幕,沙尘,一一闪过脑海。他强作镇定,尽力保持棋局,却在两眼余光瞄到老板手指的一刻,突然认出这些战斗的对象——统统都是这个墨镜,准确来说是那个金色眼睛的劲敌。然而棋盘上的你来我往,却在记忆复苏的一刻给出了结果。命萧疏感受到腹腔处剧烈的刺痛,几乎要从椅子上摔倒。元八荒仿若无视了对手的失态,只是徐徐拿走已死的将帅。命萧疏咬牙,猛得站起来把桌子一掀,大步迈到元八荒面前伸手摘掉了墨镜。元八荒仍是不动,双眼无神,若不是还有皮肤触感,命萧疏几乎要把他当作雕塑。命萧疏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你……”突然他感觉肩膀上有只手搭上,瞬间爆发本能,把手的主人按倒在地。

“啊啊大哥行行好别折磨小弟!”这年轻人也有几分眼熟,命萧疏认出他是那个骑摩托的黄毛混混。年轻人整个儿被命萧疏压在身下,胳膊遭到反剪,他嘴里嗷嗷地叫唤。“大哥这儿这么多人呢您这强迫小弟是不是不太好?”年轻人试图扭动身体但都被命萧疏摁下去贴地。命萧疏冷着脸俯视年轻人被痛楚扭曲的五官,想到自己所来为何,缓缓起身坐回椅子,指着已然静止的元八荒:“他怎么了。”年轻人转脖子动关节又盘腿坐下,往指尖方向看去,一脸疑惑,“哪里有人”。

话音刚落年轻人又被命萧疏提起衣领子,很快却又放下。年轻人被整得更加莫名其妙:“你不会是中了脑病毒?你这么先进的脑子不应该啊。”命萧疏没理睬这反问,只说,你知道元八荒吗。年轻人像是触发了开关,急忙说谁不知道,那可是少数能干倒人造人的原生人类,脸上甚至还有些崇拜的模样,“可惜他已经去世好久了,不然我们日子肯定还会好过些”。年轻人忽然发觉命萧疏脸色有变,斜着眼睛偷瞄:“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只有几十年寿命。”年轻人不敢往下说了,手臂支起下巴,左顾右盼。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年轻人突然面色一凝,盯住会所门口,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扑倒了低头沉默的命萧疏。命萧疏被这样撞倒压实,眉间立刻显出一丝愠气,耳边却炸响枪支扫射的声音。而年轻人用力把麻将桌一推,挡在身前。“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动静都没反应!”

命萧疏还是不语。两人不用想便知道是人造人和原生人类爆发冲突,殃及了这早该取缔的地下会所。命萧疏试图连接人造人首领的大脑,却被隔在防火墙外,同时他向母体发出讯息,收不到回音。“你们人造人摸起来真的是冷冰冰的。”年轻人哈出的热气打在命萧疏脸上,让后者很不自在。终于枪声暂停,命萧疏掏出手枪打算从后方攻击原生人类。年轻人扯住他的衣角:“你送死啊?”但到底是没扯住。命萧疏低身前进,利用他无可比拟的身手,几个反抗军被轻松击倒,在他看到人造人士兵时,对方却举起了枪直射他的心脏。命萧疏顿时感觉身体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尽管有及时闪开,胸口仍然接下了子弹,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痛感。然而命萧疏没有倒下,他在掩体后喘了口气,把手伸进风衣,取出一块裹着子弹的纤维。他不曾记得自己佩戴过这样的护具。“怎么不珍爱生命呢?”年轻人悄无声息地滚到命萧疏身边,“跟我走。”年轻人比划了几下逃生路线,拉着人直接往边上跑,钻进了隐蔽处的管道。命萧疏抗拒却没拒绝,反倒是有些困惑。年轻人眼睛亮,读起了命萧疏的表情:“你可别多想,我是看你这么大一只,带回去当俘虏,姐姐肯定开心。”命萧疏哼了一声。

等年轻人和命萧疏一起爬出下水道,两人已经身处聚居区棚户。命萧疏脑中突然嗡嗡作响,然后接收到了母体信号。年轻人转过身满脸得意正要开口,命萧疏一个手刀把人劈晕过去。命萧疏的脑袋跟着年轻人支持不住的身体往下垂,脸色冷冷的。他把年轻人往肩上一扛,随便拣了一扇门进去,正好穿越到母体建筑的地下囚牢。

3.0

命萧疏无情地把黄毛小伙子扔进冰冷的囚室,两边的机械手臂伸出来给年轻人置换囚服,连内裤也不放过,进行了无菌销毁。他擦拭枪孔时瞄了眼,正好看见年轻人薄薄的腹肌,咽了下口水,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最后机械臂把接头插入年轻人的电子脑,命萧疏确保一切正常后才离开。

电梯门打开,命萧疏看到所有人造人猛得转头,齐刷刷盯住自己。他本能地察觉到敌意,手伸进风衣握住枪,却又克制着从人群中穿过。所有人造人的眼睛都跟着自己。命萧疏神经高度紧绷,从仓库拿了几袋特制食物,加快脚步回到修复中心进行休整。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仍然无法逃出这强烈的怪异感,他闭上眼也能感受到周围人那种连眨眼和转动眼球也不会发生的注视。对于人造人这种程序生物来说,没有比保持同一动作更简单的行为了。他拎起相距最近的人造人的衣领,欲图逼问些什么,张开嘴却没有话。命萧疏一拳锤在墙壁上,罗起全部武器行头,从电梯回到了地下囚牢。

年轻人脑袋上的数据线还连在母体,保持沉睡状。命萧疏坐在囚室门口,无由的疲倦让他昏睡过去。他好像看到元八荒在月下冥想。命萧疏感觉手里冰冰的,是一罐福尔马林液,里面泡着两颗眼球。他走上前去,却被被淋了浑身血,孤身立在尸山里,耳边嗡鸣着电磁声响,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尸体全部是元八荒。命萧疏突然睁开眼,短暂的休眠反而让他更加疲惫,甚至有些心神紊乱。

“原来你在这里。”命萧疏发觉先知正蹲在自己脚边,扶着下巴抬起眼睛来看自己。“你学会做梦了。”先知穿了一条红裙子,她站起来拍拍裙摆。命萧疏想,这里并没有灰尘。先知把手覆在囚室玻璃上:“他的电子脑看起来很旧,其实用了最好的零件,防火墙也很厚。”命萧疏也看向囚室内。“虽然母体破开墙进去在他的大脑里搜索了一番,但是没有直接有用的信息。他叫做剑说侠喻——完全和本人性格不匹配的名字——尽管身份敏感,却只是姐姐的打手,甚至没有参与会议的记忆记录。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被关在这里让他的姐姐感到焦急。不过,这个年龄的男性原生人类会产生的幻想,他倒是完全没有落下。” 先知转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命萧疏,让后者有些困惑,“也许会让你有些棘手呢。”随后命萧疏竟然听见先知轻轻笑了,他更加没有头绪了。

命萧疏抱手坐在囚室门口,时不时瞧两眼里头那只会带来麻烦的家伙。他在脑中浏览十几岁男性原生人类的相关词条,试图破解何为棘手的事件。而在他搜索到“性幻想”这个词语时,小伙子脑后的接头脱落,缓缓睁开眼睛。剑说侠喻揉着脸蹦出仪器床,四下敲打确定跑不掉后才作罢,蹦到了玻璃后面大喊:“你太坏了!”命萧疏一直以为囚室玻璃是单向的,这才发现玻璃被调整过。剑说侠喻贴在玻璃上用指甲抠挠,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统统传进命萧疏耳朵里。命萧疏敲了敲玻璃,示意他安静。可是年轻人却不依不挠,还踢了门一脚,又捧着脚趾跳到玻璃边上。“我还以为你能当战斗英雄,没想到还不是和我一样被关起来了。”命萧疏面无表情,他继续浏览性幻想的词条解释,耳朵微微发烫。

剑说侠喻白天精力旺盛,晚上又睡得极熟。他把仪器床拆了搬到玻璃后面,自己搭了个窝,改造了些物什做成健身器材,每天只做健身和聊天这两件事。命萧疏一遍遍检查擦拭枪支刀具,绝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玻璃前,听年轻人瞎掰扯,偶尔冷笑几声否定年轻人的认知,吵几句嘴。地下囚牢很少有人员走动,原生人类的生活需求也完全可以由机器人来承担。命萧疏离开过一次、去取些新研发的子弹,所有人造人依然是那样死死盯着他。

“命萧疏你见过山里那种大瀑布吗。”在这段时间里剑说侠喻知晓了这位冷面郎的名字,“想想也知道你没——“命萧疏把磨完的刀插回鞘里:“我去过。”“大自然很厉害吧。”剑说侠喻有些惊讶,却又很快扬起得意的神情,“不管是原生人类还是先知创造的母体,都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命萧疏耳朵里在听,背上一处无法复原的伤口却令他忆起冰冷的瀑布水漫过头顶的窒息感。剑说侠喻自顾自唠完,敲敲玻璃:“命萧疏,我们去看瀑布吧?”

“嗯。”说完命萧疏就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脱离母体的想法。命萧疏站在原地接收母体信号,没有任何警报,没有任何警报。然而在他正要吁一口气时,头上的警报灯发出刺眼红光,广播震耳欲聋:“叛徒入侵地下囚牢。全员出击。”命萧疏急忙装备武器,他又听见咔哒一声,囚室的门自动打开。剑说侠喻一下蹿到命萧疏身边,往身上挂些轻便家伙。叮,命萧疏抬手,电梯门缝间的士兵被爆头。他另一只手猛得按下剑说侠喻的脑袋、把人推到门后遮掩,然后便迎来弹雨激起的尘雾。周遭的廊柱墙体纷纷破碎瓦解,命萧疏的肉眼完全无用,只能依靠电子脑传感器来判断方位。他在前进中顺手捡走哪个死人掉落在地上的枪支,到电梯口靠墙直上踢歪最后一颗人头。烟尘略微散去,年轻人从某处天花板跳下来:“你这是什么魔鬼体能。话说回来,你知道这里有什么暗门小道吗?”命萧疏摇摇头,现在自己已被母体判为叛徒,无法利用“门”作为媒介离开这座建筑。剑说侠喻却是脸色一沉,按了电梯按钮:“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造人……如果我没出去,你要找我的姐姐,把这个给她。”剑说侠喻说着割下一束头发打好结塞进命萧疏胸前口袋里。命萧疏还是沉默。叮,电梯又响了。命萧疏没由来地在脑子里闪过一个有救的念头。

“看来我还是来迟了。”是女孩子娇嫩却沉着的声音。先知把双手放在胸前,独自站在电梯中央。剑说侠喻张大了嘴:“原来人造人不只有男的啊。”先知对此毫无反应,摊开手示意二人进入。电梯向上升起,显示屏上却没有显示楼层变更,再过一会,连灯光也无了。命萧疏不说话,先知保持不动,剑说侠喻却默默看着女孩的背影。叮。电梯门开,一处格外空旷的实验室。女孩步出电梯,指着某辆改造车:“你们开车冲破前面的玻璃,沿着山壁下滑到毒田附近。后面的路,这位很熟悉。”命萧疏点点头。

“那你呢,”年轻人拽着女孩的手臂,“你一直在流血,我们可以带你去找医生,纪忘忧那家伙就——”“不必了。”先知拍开剑说侠喻,“你只管与他逃命,我怎样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剑说侠喻疑惑地看看命萧疏,又把眼睛转到先知身上。命萧疏从怀里掏出一朵红花放在女孩双手间,女孩的个子原来才刚到他的腹部:“多保重,先知。”然后转身往车里去。剑说侠喻不太明白情况,却也跟着命萧疏走,他说自己未成年、还不会开车。命萧疏发动汽车,却听见先知敲打玻璃,他缓缓摇下车窗。“其实我有自己的名字,焱,这个字就是我的名字。”女孩的目光停留在电梯附近。惊爆声突然炸开,剑说侠喻迅速爬到后座架着机枪应付全副武装的人造人。命萧疏一踩油门,碎玻璃落满车身。

母体建筑的爆炸过后,仍然有大量人造人军团涌出,追杀山壁上滑行的破车。山壁的路并不好走,有些人造人甚至直接滚到车身两边,让剑说侠喻措手不及。命萧疏单手控制方向盘,不住地回头击杀,他无暇顾及脸上被子弹划开的流血伤口。接连不断的枪声震得剑说侠喻有些失聪。等车开到毒田地,还有不少追兵,年轻人喉咙沙哑大喊着拐弯,这里那里,最后竟然到了原生人类的军事警备区。四周埋伏的反叛军剿灭了所剩无几的人造人追兵,而剑说侠喻忽然安静。命萧疏想,剑说侠喻大概是在和姐姐报平安。

4.0

剑说侠喻一脚踢掉车框跳出来。天空是一如既往的灰暗阴沉。他突然感觉有水滴掉在脸上,渐渐的,他全身衣服都湿透了。剑说侠喻把还坐在车里的命萧疏拉出来:“这应该就是百科书里写的下雨,据说地球已经一百多年没有这种现象了。” 他又一拍脑袋:“也许,瀑布水飞散时,就会变成这种雨?”

命萧疏伸出手接了一滩水,再抬头,有雨滴落在眼角,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

End